衣服落地,藍寶的扣子輕擦過地闆。
薄妄将舊襯衫穿上,拉平袖口,把袖扣扣上。
不一會兒,他就将原來的衣褲穿戴整齊,踩進運動鞋裡。
薄妄站到落地鏡前,漆黑的雙眸盯着鏡中的自己,伸手将手表摘下随手一丢,将頭發抓了抓。
這樣,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在江南的阿唐。
“你是不是又很久沒換衣服了?
”
“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天吧。
”
“都說今天不用來接我,有小野在,我可以自己回家。
”
“牛奶不好喝,海棠酥不好吃,糖也不甜……嗯,都不好吃,都給你。
”
“绫字是這麼寫的,是絲織品的一種,柔軟又寶貝,得到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
“累了,背。
”
三年前,鹿之绫在北港的碼頭撿回一縷孤魂。
三年後,那一縷魂魄留在了江南。
薄妄看着鏡中的人,一雙筆直的長腿慢慢往外退,轉身,走向浴室。
浴室很大,有他們之前住的整套房的一半面積,奢華、高科技的設施一應俱全。
此刻,浴室内的溫度攀升。
薄妄穿着運動鞋走到偌大的浴缸前,開始放水,水流沿着光滑細膩的瓷面溫柔淌下。
他伸手去觸摸。
水流柔軟地淌過他的手指。
他沒見過绫,但他猜,觸摸绫的感覺大概和這差不多。
水盈滿浴缸。
薄妄躺了下去,連運動鞋還穿在腳上,他往後靠去,英俊的面容略顯蒼白,神色平靜到極點。
回想他這一輩子過得其實特别沒有意思。
五歲前的記憶沒了。
之後便在北港掙掙紮紮又活十五年。
很多個時刻他都在想,死了是不是比活着更痛快,直到他遇上鹿之绫。
他在江南過了最快活的三年。
想想好笑,天天睡在狗籠子裡的時候他沒想過自殺,替人頂罪變成少年犯的時候他沒想過自殺,被送進富婆房裡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自殺……
如今,他回到金碧輝煌、權勢熏天的薄家,他卻不想活了。
“砰。
”
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地。
薄妄異常安靜地躺在水裡。
他想了想,要是沒去過江南,他會不會這麼想死。
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過去都是可活可不活的狀态,而現在,不一樣。
鹿之绫把他推回薄家的理由毫無瑕疵,可她忘了一件事,什麼繼承人的位置,什麼潑天的财富,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是養她。
養不了了。
那就,算了。
氣溫愈發攀高的浴室裡,薄妄緩緩閉上眼睛,搭在邊上的手滑落進手裡,腕上的鮮血很快将清水染色。
顔色暈染開來,就像在他的周圍鋪上一層淺紅的絲綢……
……
江南,出租樓裡。
薄妄回家之後,聞達信守諾言把該還回來的都還回來了。
寂靜的卧室裡,鹿之绫坐在床尾的地毯上,雙腿绻起,一雙纖細的手在黑暗中一頁一頁地翻着書。
她看不了書,可她就是想翻書。
隻是她已經翻好幾個晚上了,依然沒能翻出薄妄以前看書時那種頻率的響動。
她連假裝,都假裝不出他還在的痕迹來。
饒是如此,鹿之绫還是固執地繼續翻書,一頁紙一頁紙地翻過去。
“叩叩。
”
門被敲響。
鹿之绫動都沒動一下,封振擔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姐,我知道你沒睡,我給你熱了杯牛奶,喝一杯再睡吧。
”
“……”
鹿之绫沒有回應,隻是做着自己的事。
“小姐,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白天拼命做事,晚上不睡覺,人怎麼撐得住啊。
”
即使她不說話,封振也知道她肯定沒在睡覺,那張小臉都熬成什麼模樣了,“你開開門好不好,封叔陪你聊聊。
”
“封叔,我沒事,我睡了。
”
她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
“要不,咱們再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
封振以前聽鹿之绫說沒事,他就以為真的沒事,好在阿唐比他想得多,風雨無阻地陪這孩子看了三年的心理醫生,他也漸漸看出這孩子身上細微的變化。
所以,現在封振不敢再大意。
“……”
鹿之绫把一本書翻到尾,又從頭翻起。
“你看看,你不開心,小野都不睡覺了,一直在鬧騰。
”
封振道。
聞言,鹿之绫的眼睛動了動,這才合上書本往外走去。
還沒走近狗窩,鹿之绫就聽到小野不安地用爪子在地闆上扒來扒去,嘴裡哼哼唧唧的,情緒似乎特别煩躁。
鹿之绫不由得跪坐下來,伸手去撫摸小野毛絨絨的狗腦袋,“封叔,小野是不是受傷了?
”
封振湊過來仔細觀察後道,“沒有啊,晚上吃的還是狗糧,應該沒什麼問題……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鬧。
”
“我們去找醫生。
”
鹿之绫擔心小野生了病。
夜深人靜,路上連公交車都沒了,兩人隻能打車來回。
小野做了一堆的檢查,沒有什麼問題。
最後診出一句,情緒原因。
回到家中,封振累得坐在沙發上就打起呼來,小野還在哼哼,一會扒地闆,一會又來抓鹿之绫的裙角,似乎想要拉她出去,渾身充斥着從未有過的煩躁。
鹿之绫聽着,忽然想到醫生問的那一句話——
“這狗是你們剛領養的嗎?
它和它前主人的感情怎麼樣?
”
她猛然意識過來,小野也在想念。
鹿之绫伸出手揉了揉小野的腦袋,喉嚨裡擠出來的聲音幹澀,“小野,我也好想他。
”
小野嗚咽一聲,縮成一團趴在她的腳邊。
……
江北,神山。
一聲慘烈的尖叫傳遍薄家上下。
丁玉君已經睡下,還是被吵得起了床。
待她趕到主樓的時候,就見郁芸飛和一個女傭渾身是血、傷痕累累地倒在沙發上,一旁的醫生在做初步檢查。
薄峥嵘沉着臉看過去,眉頭皺得能夾死蟲子。
夏美晴則幸災樂禍地看着。
“先生,是大少爺……白天的時候,大少爺跟發了瘋一樣上來就揍我們,還把我們關進衣櫃裡,他是想殺了郁夫人啊……”女傭捂着傷口大聲哭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