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甯宮出來,天已經黑了。
孫嬷嬷撐着傘送蕭枕,出了宮門口,孫嬷嬷腳步不停,似乎還想繼續送,蕭枕停住腳步,說,“嬷嬷留步吧!
”
孫嬷嬷笑着說,“老奴陪着二殿下再走幾步。
”
蕭枕聽這個意思,孫嬷嬷應該是有話要說,便點點頭,“那就走一小段路吧,大雪天滑,嬷嬷别送太遠。
”
孫嬷嬷點頭,笑着說了聲好。
走出長甯宮外遠了些,孫嬷嬷才又開口,聲音壓的很低,“老奴知曉二殿下一直惦記冷宮裡的端妃娘娘……”
蕭枕腳步一頓。
孫嬷嬷低聲說,“人人都以為端妃娘娘一直在冷宮受苦,但老奴伺候太後娘娘這麼多年,雖沒有親眼見過,也沒聽太後娘娘說過,但憑着猜測,隐約的覺得,端妃娘娘也許其實并不在冷宮的。
”
蕭枕腳步猛地停住,回頭看着孫嬷嬷。
孫嬷嬷聲音更低了,“這話老奴一直不曾跟别人說過,也不敢跟别人說,陛下下旨,讓宮裡所有人不準提端妃娘娘,于是,整個皇宮,便沒人敢提,就連長甯宮,除了太後娘娘提起二殿下時,會提上端妃娘娘一句,其餘人也沒人敢提。
”
蕭枕袖中的手微微攥了下,“嬷嬷為何今日告訴我此事?
”
孫嬷嬷吸了口氣,“在沒伺候太後娘娘之前,老奴也僅僅是浣衣局的一名小宮女,曾受人牽連,得罪了掌刑司的人,端妃娘娘恰巧路過,幫老奴化解了,雖是随手而為,但老奴一直記着端妃娘娘之恩,後來一直想報答,奈何端妃娘娘出事時太突然,後來伺候端妃娘娘的所有人都獲罪了,阖宮被封,陛下下旨再不準提,老奴也不敢有别的動作,後來過去了風頭,老奴想找機會關照冷宮一二,才發覺不太對,冷宮裡的那個人,似乎不是端妃娘娘,隻不過是代替娘娘之人。
所以,陛下這些年才不準許二殿下探望娘娘。
”
蕭枕心下震動,“嬷嬷說的可屬實?
”
孫嬷嬷道,“老奴不敢拿此事蒙騙二殿下。
”
“那為何以前不告知我?
”
孫嬷嬷又歎氣,“以前老奴不知道二殿下求什麼,二殿下雖受陛下苛刻苛責,但至少性命無虞,若是二殿下一直不得陛下看重,無權無勢,老奴到死也不敢說這件事兒。
但如今二殿下已與以前不同,如今已能與東宮抗衡,這麼長時間老奴也看出來了,太後娘娘心也向着二殿下,老奴才敢讓二殿下您知道這件事兒。
”
蕭枕颔首,“多謝嬷嬷,我會查清楚此事。
”
孫嬷嬷點頭,囑咐說,“二殿下一定要小心謹慎,此事幹系甚大,您沒有十全讓陛下不察覺的把握,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對您百害無一益。
”
“我知道了。
”蕭枕點頭,“嬷嬷回去吧!
”
孫嬷嬷告辭,轉身回了長甯宮。
蕭枕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緩緩擡步,向宮外走去。
他心裡是有些相信孫嬷嬷的,若說她從小到大,在這皇宮裡有誰給過他暖意和些許關心,孫嬷嬷算作一個。
隻不過她畢竟是奴才,就算是太後身邊貼身伺候的嬷嬷,也不敢公然對一個皇子有多好。
他走了一段路後,回首看向冷宮方向,層層宮阙阻隔,根本就看不到哪一座是冷宮,他想着他小時候,去過冷宮牆外無數次,卻都沒有一次能被允許進去過,面對的是父皇的懲罰和苛責,但他依舊性子不改,年節都要過去走一趟,哪怕連一碗湯都送不進去。
冷宮就像是一面不透風的牆,亦或者是銅牆鐵壁,蒼蠅都飛不進去一般。
卻原來,冷宮裡的端妃娘娘,根本就不是端妃娘娘嗎?
他娘,壓根就沒在冷宮嗎?
那她是死了?
還是去了哪裡了?
蕭枕一路想着,出了皇宮,坐上馬車,依舊在想,不得不說,孫嬷嬷今日對他說的話,讓他沖擊很大,一時間情緒翻湧,久久不能平靜。
出了宮道,馬車駛入長街。
哪怕是大雪紛飛,但京城的長街上無論是白日亦或者夜裡,依舊熱鬧,燈火璀璨。
走到煙雲坊門前,風吹起車簾,蕭枕無意間向外看了一眼,瞧見程初等一衆纨绔勾肩搭背,正往煙雲坊裡走,其中沒有宴輕,這些纨绔據說近來連吃吃喝喝都少出來了。
程初也無意間回頭,瞅見了蕭枕的馬車以及風吹起露出他面無表情的臉,程初似乎愣了一下,須臾,不知想到了什麼,松開了勾着的一名纨绔,大步向蕭枕的馬車跑來,不多時,追上了馬車攔住,在車外喊,“二殿下。
”
“停車!
”蕭枕吩咐。
冷月勒住馬缰繩。
蕭枕挑開簾子,看着程初,等着他說話。
程初拱了拱手,頂着風跑了幾步,倒是不見氣喘,見蕭枕停車,他拱手見禮,然後,左右看了看,兩手扶着車轅,将腦袋探進了半個進馬車裡,探着頭,對裡面的蕭枕小聲問,“那個、二殿下,我是想問問你,你有宴兄的消息嗎?
”
蕭枕意外,“為何攔車問我?
”
程初撓撓腦袋,“他一直沒給我來信,我想派人給他送信,也不知送去哪裡,就是挺想知道他的消息的,這都走了多久了,也沒個信不是?
”
見蕭枕不說話,他壓低聲音,小聲說,“那個,我是覺得,你也許有他的消息,所以問一聲。
”
蕭枕扯了一下嘴角,“是什麼讓你覺得,我也許會有他的消息?
”
程初眨眨眼睛,“那個什麼,我聽人說,嫂子扶持你……”
“哦?
”蕭枕揚眉,“你聽誰說?
”
程初似乎有些不好回答,縮回腦袋,又左右瞅了瞅,見無人注意他,壓低聲音說,“我妹妹。
”
蕭枕想起了東宮裡的那位程良娣,不,如今已是程側妃,是個人才,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告訴他了,“他一直在江南漕郡,識得了許多人,樂不思蜀。
”
程初:“……”
他頓時有些氣,“真是有了新人忘了舊人!
”
蕭枕:“……”
這話是這麼用來說的嗎?
程初苦下臉,縮回腦袋,站直身子,拱手,“多謝二殿下告知,不打擾二殿下了,您請。
”
蕭枕落下了簾子,馬車繼續前行。
目送蕭枕的馬車離開後,程初有些蔫蔫的,他妹妹的日子很是不好混,不是受寵不好混,也不是東宮内院内鬥的不好混,自從他給她送了幾車好玩的東西,東宮内院一片太太平平和和樂樂,她不好混是因為太子要東宮的女人生孩子,首先就是絕了她的避子湯。
她妹妹昨天将他喊去東宮,秘密告訴他這件事兒,讓他趕緊給她想個法子,她不想生孩子,總覺得東宮早晚要完蛋,太子也早晚會完蛋,她可不想到時候自己的孩子跟着完蛋。
可是他哪有什麼法子可想,避子方子不行,東宮都是眼睛,沒法熬,避子丸也不行,一不小心就被人發現了。
事關東宮子嗣,他又不敢随意找大夫詢問,更不敢跑去藥店給她弄避子藥,若是被太子知道,她妹妹一準先完蛋,他也跟着完蛋,所以,昨天琢磨了一晚上,總算讓他想到了一個人,如今住在端敬候府的那位曾大夫,于是,他大清早就去了端敬候府。
曾大夫既然是神醫,一定有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
哪怕宴輕近來不在京城,不在端敬候府,但他因為想宴輕,所以,隔三差五也會去端敬候府溜一圈,跟小纨绔沈平安說說話,因沈平安一直都在曾大夫的藥園子,所以,他每次去找他,也去藥園子,一來二去,跟曾大夫也能說上幾句話。
所以,他去求曾大夫給他個法子,自然不能說是給她妹妹用,曾大夫還算給他面子,直接給了他兩盒香,當然不是白給的,他花了大價錢,他抱着香走時,問了管家一句,“宴兄有送信回來嗎?
”
管家搖頭,“小侯爺從走後,就沒送信回來過,少夫人也沒有信送回來。
”
當然,有一回是求藥的信,這是秘密,不能說,也不算。
程初點頭,感慨,“宴兄真是如出籠了的鳥兒,一點兒也不想我們。
”
管家也歎氣,“可不是嘛。
”
今兒有一名纨绔過生日,程初便與人一起來了煙雲坊,這不正巧遇到了蕭枕的馬車,他想起昨兒妹妹跟他小聲說的話,一個沖動,便攔了蕭枕的馬車。
還好,蕭枕沒因為他是東宮程側妃的哥哥而不搭理他。
但聽了他的話,他覺得,他還不如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