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夾點，我有好多的。
”

　　周春蘭也沒拒絕，還主動讓江小暖夾白菜。

　　“夠了，我吃不了多少，我問你個事兒，要是不方便你就不回答啊，我純屬好奇心。
”江小暖笑着說。

　　“你問吧。
”周春蘭也笑了笑。

　　“你的口語怎麼那麼好？
不是我瞧不上農村啊，我記得農村學校好像沒有英語課的。
”

　　江小暖實在是好奇，别說農村，就連好多城市的學校都不安排外語課，而且以前的外語是學俄語的，很少有人學英語，所以周春蘭這一口發音标準的口語，真的太奇怪了。

　　“你的英語确實說得很好，普通話也标準，我聽着像是京城口音，你不會是京城人吧？
”林靜也好奇。

　　這姑娘的普通話帶着京味，一點都沒西北那邊的口音。

　　“我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出遠門，以前去的最遠的就是縣城。
”周春蘭笑答，不等江小暖她們問，又說道：“但我運氣比較好，小時候我們村來了幾個京城的教授，在山腳下搭了個草棚住，每天放牛割草，過得很苦，我家也住在山腳下，我爸覺得他們可憐，又敬重他們是文化人，就幫他們幹活，他們感謝我爸，就教我學習。
”

　　其實這事還得感謝周春梅父親，也就是她的親大伯，當初分家時，大伯仗着他的權勢，霸占了她家的房子和宅基地，他們一家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就隻能在山腳下搭了個窩棚，勉強住着。

　　要不然也不可能和那些教授們當鄰居，她爹又是熱心腸，見幾個文質彬彬的教授連水都挑不動，就幫他們幹活，還教他們去哪裡割草，她和她娘會幫教授們洗衣服，做了好吃的也會給他們送一些過去。

　　一來二去，這些教授就和她家熟悉了，還教她和弟弟妹妹們識字，但她弟弟妹妹都沒學習天賦，隻有她喜歡念，跟着教授們學了不少知識，有一個教授是留學回來的，教了她外語，還讓她一定要考到他的母校FD大學。

　　“難怪你的英語這麼好，普通話也說得不錯，那些教授可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林靜笑道。

　　“是啊，我運氣很好，遇上了良師，他們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否則我可能永遠都走不出山村，會像我的堂姐們一樣，十五六歲就嫁人，當牛做馬，成為一個麻木的生育機器。
”

　　周春蘭口氣感激，他們都是她人生路上的貴人。

　　“那幾個教授現在怎麼樣了？
”江小暖關心地問。

　　那些年被下放去農村的知識分子們，日子并不好過，有些甚至命都保不住，挺悲慘的。

　　“都回城了，我和他們還在通信，過得挺好的。
”周春蘭笑道。

　　江小暖放下了心，“回城了就好，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你也是，肯定不會像你的堂姐們一樣。
”

　　“嗯，肯定不會。
”

　　周春蘭口氣堅定，她努力學習的動力，就是為了逃脫早婚早育的命運，她的老家太窮了，女人十五六歲嫁人的比比皆是，結婚證也不用扯，辦桌薄酒就算完成儀式了，之後就是無休無止的生孩子，還有幹不完的活，生不出兒子就連人都不配當了，可這些人卻不知道，生兒子與否和女人半點關系都沒有，是男人的基因問題。

　　這是一個生物學教授告訴她的，可她和家裡長輩們說，這些長輩笑話她讀書讀傻了，父母也罵她小孩子多管閑事。

　　周春蘭覺得挺悲哀的，她有些理解當年屈原為什麼要沉江了，因為叫不醒一群愚昧無知的人，是一件多麼絕望的事，好在她還可以走出那個讓人絕望的村子，屈原卻隻能沉江。

　　林靜歎了口氣，“希望咱們女性能真正地獨立吧，而不是嘴上空喊一些男女平等的口号。
”

　　“很難，這是男權社會。
”

　　江小暖一針見血地戳破現實，就算再過幾十年，男女也沒做到真正平等，全世界都是這樣，就算那些發達國家，女性歧視依然存在。

　　林靜并沒太沮喪，笑着說：“但我們可以當獨立女性啊，隻要我們經濟獨立，人格獨立，思想獨立，我們就能和男人們站在平等的地位對話，其他女人我們管不了，但我們能管好自己。
”

　　“你說得對。
”

　　江小暖十分贊同，她沒有拯救天下女性的偉大的抱負，管好自己就足夠了。

　　周春蘭聽得很入迷，難怪教授們都讓她一定要考上大學，說在大學校園裡，她會認識新朋友，還會看到一個嶄新的世界，更會發現天地原來這麼大，她以前悲傷的在意的那些，隻不過是小事而已。

　　“聽你們說話，我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以後我也要當獨立女性，結婚生孩子不是我的人生目标，我要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周春蘭口氣堅定，她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

　　這個想法很早就有了，在看到她一個堂姐，為了生兒子六年生了五胎，全是女兒，二十出頭的堂姐，瘦得皮包骨，比她媽還老，但還是懷了第六胎，倒是生了個兒子，可堂姐卻死了。

　　因為難産，堂姐夫和他父母，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兒子，堂姐大出血而亡，沒人指責堂姐夫一家做得不對，香火本來就是最重要的，他們甚至認為堂姐死前生了個兒子，也算死得其所了。

　　這群惡臭迂腐的人，是她的親人和老鄉，可她厭惡他們，隻想逃離這些人，甚至她的父母。

　　死去的堂姐和周春蘭感情最深，堂姐死的時候，周春蘭已經十五歲了，家裡在安排給她相親了，她以死抗争，才避免早早嫁人，去年高考因為父母不同意，她沒趕上考試。

　　今年還得感謝周春梅，這個堂妹比她小三天，心眼挺多，野心不小，一直想去大城市生活，但學習成績一團爛，就把算盤打到了她頭上，周春蘭也正好将計就計，同意考上後讓周春梅去上大學。

　　不過她留了個心眼，沒同意用周春梅的名字參加高考，那樣她就白考了，反正周春梅父女對這些一竅不通，周春蘭随便說些話就糊弄過去了，填志願時她也糊弄過去了，這事她用了心計，可她不後悔，她不會用心計害人，但她可以自保。

　　幸好她運氣一直很好，有不少貴人幫她。

　　“林靜，我要感謝你的幫忙，沒有你，我可能上不了這個大學。
”

　　周春蘭突然站起來，沖林靜深深鞠了一躬，林靜吓了一跳，把她使勁按了下去，“大夥都看着呢，我就是順手幫忙，而且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是小暖先發現不對勁的。
”

　　“我聽于老師說是你舉報的周春梅，他沒提其他人，我……我也要感謝你。
”

　　周春蘭有些難為情，她居然漏了個恩人，又要起身鞠躬，被林靜再按了下去。

　　江小暖笑着說：“隻是舉手之勞而已，你别太放在心上了，以後好好學習報效祖國就好。
”

　　“嗯，我會的。
”

　　周春蘭使勁點頭，臉上都閃着光。

　　江小暖感覺很欣慰，國家真應該給她頒發獎金啊，又是一個人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