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内氣氛沉凝。
慶帝臉色難看的很,謝雲宴也沒好看到哪兒去。
馮喚站在一旁,瞧着眼前這一對誰都不肯先退讓的君臣,隻覺得腦仁都嗡嗡作響。
頭大之下,隻能拉着謝雲宴勸,
“謝大人,奴才知道您氣徐家所為,可那徐家是什麼人家。
”
“那徐閣老可是兩朝輔政元老,朝中門生衆多,您就這麼殺了徐家的人,那早朝上彈劾您的折子,可都快堆滿陛下的龍案了。
”
“陛下要真想處置您,哪還能攔着人給您定罪?
”
馮喚絮絮叨叨地在旁說道,
“陛下可一直都是護着您的,想之前您去西北,誰能有你行事那麼自在,不曾回禀就領着災民圍城,後來又斬殺貪官,擅開官庫。
”
“這樁樁件件,陛下何曾怪罪過您半個字。
”
“朝中那些臣子紛紛上折子說您行事無忌,罔顧朝廷法紀時,那可都是陛下護着您的,奴才跟着陛下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陛下這般護着過誰人呢。
”
謝雲宴原本冷硬的臉上動容了一些,卻依舊倔強的抿着嘴唇。
慶帝到底當了這麼多年皇帝,對着小牛犢子一樣的謝雲宴,也知道這家夥怕是吃軟不吃硬的。
見馮喚那老家夥給了台階,他也壓着氣說道:
“你隻當你殺了徐振原一時爽快,可知道事後會給你自己招來多少麻煩?
”
“徐家根基穩固,在朝中更盤根錯節,關系繁多,就算是朕要動他們,也得有确鑿證據才行,你就這麼直接把人給殺了,你叫朕怎麼護得住你?
”
“你就算不顧着自己,蕭家呢?
他們死活也不管了?
”
謝雲宴張了張嘴,剛還梗着的腦袋低了下來:“可徐家差點害死我祖母她們,陛下明明說過,隻要我好好替您赈災,您就護着我家中的……”
慶帝見他明明有些後悔了,卻還嘴硬,心裡那點兒氣莫名其妙的就散了。
這謝雲宴終究還不到二十,往日裡也不過是個被蕭家養的驕縱、纨绔的少年,雖有能力,心性卻不夠圓滑,行事帶着少年意氣,圖一時痛快。
慶帝之前被他對着幹時,幾乎就差指着腦門跟他對罵,那會兒的确是惱怒的很,覺得他不識擡舉。
可現在想想,謝雲宴這樣認死理的人倒也未必不好。
這樣的人不需要擔心他心思太多,也不用怕他暗地裡憋着壞,隻需好好磨一磨,就能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刀。
要是謝雲宴真像是朝中那些人一樣,遇到徐家行刺蕭家卻還能忍得住氣,半點都不表露出來,那才是真的可怕。
少年仿若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在一個勁兒的低聲嘟囔。
“陛下說過要護着蕭家,我才答應去赈災的,是陛下食言在先,又不是我的錯……”
慶帝頓時被氣笑,沒好氣的看他:“你倒是怪上朕了?
”
謝雲宴嘟囔着臉:“微臣不敢。
”
“朕看你沒什麼不敢的,你這膽子能把天都給朕捅破了,還有什麼你不敢幹的?
朝廷大員說殺就殺,這滿大晉也就你謝雲宴一個了!
”
慶帝不輕不重地訓斥了一句,
“徐家動手突然,朕也沒料到他們敢铤而走險,庇護不周是朕的過錯,可你殺了徐振原,廢了徐振柏,還假傳聖旨,你也依舊有罪。
”
“臣……”
謝雲宴張嘴就想辯駁。
慶帝直接瞪了他一眼:“自己滾去刑司領十下杖責,徐家的事情你不準再過問。
”
“陛下……”
“二十!
”
慶帝壓根不給謝雲宴說話的機會,就冷聲道,“再多說一句,就加十杖,敢摻和徐家的事情,就直接打斷你的腿,也省得你在外頭盡給朕惹禍!
”
謝雲宴又氣又惱,明明在西北這麼長時間,卻依舊白皙的臉上染上了怒紅,卻隻能對着帝王幹瞪眼,想罵不敢罵,最後隻憋出來句:
“陛下你怎麼能這麼不講道理!
”
“朕是皇帝,你見過幾個皇帝跟臣子講理的?
”
“……”
謝雲宴頓時語塞,那黑黝黝的眸子裡,愣生生的堆出了羞惱委屈來。
慶帝心情莫名舒暢,突然瞧着他就順眼起來,見他氣得臉都鼓了,也不想真将這小子給惹惱了,慶帝說道:“徐家的事情你别管了,朕會交給三司去審。
”
“真的?
”謝雲宴眼眸睜大。
慶帝瞪他:“你都把天給朕捅破了,不是真的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
徐家這些年在朝中權勢太盛,特别是慧妃産下四皇子後,徐崇山這老家夥怕是也動了不該動的心思,處處威逼君權,讓他時時掣肘,更有指大于臂的憂患。
慶帝原是想慢慢去審徐崇山,等有确切把握之時,再将徐家連根拔起。
可被謝雲宴這麼一鬧,他就算想要緩一緩都不行。
謝雲宴這次帶回的賬冊直指徐家,而徐家豢養死士謀害蕭家之人本也是重罪,與其放過徐崇山,倒不如趁此機會索性下手,直接将徐家除了。
慶帝對着謝雲宴說道:“這次三司會審,由薄膺牽頭,再讓康王一起主審,你要是不放心,再加上中書令梁德逑,他們皆跟徐家沒什麼關系,也是公正之人,你可滿意了?
”
謝雲宴低聲讷讷:“微臣以為陛下……”說到一半連忙閉嘴。
慶帝沒好氣:“以為朕怎麼了,包庇徐家的人?
”
“這江山是朕的,徐家貪的也是朕的銀子,若他們真是蠹蟲,朕怎會輕饒了他們?
”
他直接罵了句,“朕看你之前在西北時不是挺猴精的,怎麼回來就犯蠢?
”
“既然入朝了,就把你以前那纨绔子弟的性子給朕收收,沒事的時候去多跟薄相和太傅他們學學為官之道,這點兒彎彎繞繞的都看不透,也虧得你能歪打正着,擺平西北之事。
”
謝雲宴臉上猛地漲紅。
慶帝見他面紅耳赤直瞪眼,沒好氣地攆人:
“趕緊自己滾出去領罰,這次看在你赈災有功的份上小懲大誡,要是下次再敢假傳聖旨,借着朕的名義胡亂行事,朕砍了你腦袋。
”
謝雲宴縮了縮脖子,連忙說道:“臣知道了。
”
見他一溜煙兒地就朝外跑了,慶帝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事了,半晌才想起他賞給謝雲宴的那玉玦來。
見人已經出了殿門,轉瞬就沒了影子,他忍不住笑罵了一聲,
“這混小子,跑這麼快,怕不是擔心朕找他要回那玉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