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看了眼那不倫不類的賣身契,忍不住笑道:“小公子怕是真以為,他将自己賣給蕭家了。
”
買賣人奴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契約要找人公證,還得去府衙将奴籍記入官府,一旦入了奴籍,往後也就不能參加科舉,更不可能當官。
哪怕将來自贖其身,也得帶着身契和主人家的文書去官府銷檔,才能重新歸于良籍。
蘇錦沅想起陸其一本正經将賣身契塞進她手裡,義正言辭說他自賣其身,将來必定會好好追随蕭家的樣子,就忍不住低笑出聲。
“他年紀還小,不懂這些,這賣身契雖不算正經,可糊弄糊弄他爹跟後娘卻是足夠了。
”
蘇錦沅搖搖頭,這玩意更多是吓唬周氏他們的,“你把這東西好生收起來,别叫人瞧見了,等他大些能夠應試時,就将這身契還給他。
”
“府裡的人也别提這事,免得對他影響不好。
”
賣身為奴的孩子,去了書院沒人會收他的。
珍珠自然懂得她的意思,點點頭說道:“是,少夫人。
”
……
蕭家被人行刺,蘇錦沅重傷,蕭家唯一的獨苗險些葬身刀鋒之下,就連蕭家老夫人也負傷在身,這消息如同倒進油鍋裡的沸水,将京中之人炸的頭暈目眩。
而緊接着,派人行刺蕭家的居然是徐閣老徐崇山,而本該遠在梁州的謝雲宴暗中回京,鎖拿徐家上下,斬殺徐家次子,将徐閣老投入大獄的事情,更是鬧的朝中人心惶惶。
随同徐閣老一起下獄的,除卻跟徐家親近的朝臣,還有其他零零散散六、七人,皆是六部之中,或是朝廷要職實權在手,蓦然下獄,驚起一片嘩然。
“陛下,此事這般突然,怎能聽信謝雲宴一人之言,便将徐閣老下獄,且徐閣老對陛下向來忠心耿耿,絕不會做那徇私貪枉之事,還請陛下明查!
”
“陛下,謝雲宴手下之人傷及朝廷欽差,擅離梁州,藐視聖上,奉命鎖拿徐家之人時更是挾私報複,斬殺徐家數人,分明存有私心,還請陛下嚴懲!
”
“徐閣老之事必有誤會,陛下明鑒!
”
“趙大人、王大人、秦大人皆是朝廷肱骨,怎能聽一家之言就行定罪,陛下三思!
”
早朝之上,那一連串的替徐閣老,替那些下獄之人求情的聲音,震得慶帝耳朵都嗡嗡作響。
而彈劾謝雲宴挾私報複,擅自斬殺徐振原,傷及徐振柏的折子,更是如同雪花堆積在龍案之上。
散朝之後,更陸陸續續有人進宮求見,上至皇親,下至一些老臣,見到他後開口就是讓他三思,絕不能聽信小人之言,傷及輔政元老。
好不容易打發了那些人,剛安靜不過片刻,就聽馮喚說,慧妃領着四皇子跪在禦書房外求見。
外頭隐約的哭泣聲傳進來,還能聽到慧妃叫着“陛下”的聲音。
慶帝腦門上青筋繃起,怒聲道:“讓他們滾回青昭殿去!
”
“後宮不得幹政,她要是不懂,就陪着徐家女眷一起禁足,别帶着四皇子給朕添亂!
”
馮喚連忙轉身出去,慶帝則是又氣又惱,抓着折子就砸在身前站着的人身上:
“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
“朕讓你去拿人,什麼時候讓你要徐家人的命?
你還假傳聖旨,說要殺無赦,朕什麼時候跟你說過要讓你殺無赦的?
!
”
他隻是在看到那賬本,知曉徐家所做的事情時惱怒異常,下令讓謝雲宴鎖拿徐家人罷了,何曾下令讓他殺人?
徐家的事情還沒查清楚,那徐崇山是兩朝元老,更是先帝留下的輔政大臣,在朝中積權已深。
若無确鑿證據,就連他也不能真要了他的命。
可這混小子倒好,直接給人弄死了,鬧的前朝後宮不得安甯。
謝雲宴被那些折子砸在身上,不痛不癢的跪在地上:“臣奉旨捉拿徐家之人,徐振原抗旨不遵,想要逃跑,臣阻攔時一時不慎才傷及他性命……”
“你繼續給朕編!
!
”
慶帝冷眼看他,一副“你覺得朕是傻子”的樣子。
徐崇山為官這麼多年,徐家的兒子也不是蠢貨,他們就算膽子再大,看到謝雲宴領着禁軍去時,哪怕冤枉也絕不會反抗,更不會明面上抗旨。
“你真當朕查不出來當時的事情,還是覺得朕好糊弄?
”
謝雲宴緊抿着嘴唇,對上慶帝目光之後,眼裡滿是倔強之色,半晌才雙膝着地:“是臣殺了徐振原,臣願領罪。
”
慶帝簡直氣笑了:“領罪?
擅自謀害朝廷命官,假傳聖旨,你有幾條命來領罪?
”
“可徐家險些殺了我侄兒,斷我蕭家香火,更差點害死我嫂嫂和祖母,若非微臣回來的及時,要不是我攔住了那些死士,我蕭家上下早就被他們殺絕了!
”
謝雲宴擡頭時,眼裡猩紅,梗着脖子說道,
“陛下知道蕭家死了多少人嗎,知道我回來時,我嫂嫂斷了腿渾身血淋淋的躺在地上,我祖母也被刀劍相向的樣子嗎?
”
“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她們就死了!
”
少年說的哽咽之時,更滿心後怕驚懼,說完後眼裡就全是恨意,
“我是殺了徐振原,那是他們罪有應得,要不是徐崇山和徐振柏還要交給陛下審問,查出朝中蠹蟲肅清朝綱,微臣就該連他們也殺了!
”
“你放肆!
!
”
慶帝聽着謝雲宴殺氣騰騰的話時,猛的一拍龍案怒喝,“那朕是不是還得謝謝你,為了朕手下留情了?
!
”
謝雲宴緊抿着唇絲毫不退:“是陛下答應微臣,要替臣庇護蕭家,陛下護不住,難道還不準臣自己上?
”
“你!
”
慶帝瞪眼,抓着筆洗就砸了下去:“混帳東西!
!
”
剛從外面進來的馮喚險些被那筆洗砸到腳,連忙後退了半步,險些被謝雲宴的狂妄驚呆了。
這朝中大臣不少,脾氣好的壞的,得勢的,不得勢的,張狂的,謙遜的,馮喚見過無數,可無論是哪種見到慶帝時,那都是縮着尾巴從不敢硬來的。
就算是當年權勢滔天如徐閣老,如豫國公,甚至是當年的蕭老将軍,面聖之時那也是躬身尊敬。
像是謝雲宴這種敢跟皇帝對着幹的,他還真的是頭一次見。
馮喚連忙停了上前的步子,不着痕迹的朝着旁邊躲了躲,生怕被慶帝的怒火掃着,而慶帝砸了東西猶嫌不解氣,指着謝雲宴怒聲道:
“你真當朕舍不得殺你是不是?
來人,把他拖出去,杖責三十!
!
”
謝雲宴直挺挺的跪着,半點低頭的意思都沒有,隻面無表情的說道:“不必叫人,臣自己去領罰。
”
慶帝:“……”
慶帝又怒又惱,瞪着下方倔驢子一樣,死活不肯給他台階下去,反而還起身朝外走去的謝雲宴,氣得腦袋生疼,卻還是暴喝出聲:“你給朕滾回來!
”
謝雲宴冷漠:“陛下不是要杖責微臣。
”
慶帝:“……”
馮喚瞧着自家陛下那鐵青鐵青的臉,生怕謝雲宴将人給氣厥了過去,連忙上前勸說道:“謝大人,您别說了……”
趕緊閉嘴吧您,再說下去真得血濺三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