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沅和謝雲宴看着震怒不已的汪光中,一時也是沉默。
别說是汪光中這等忠直之人,就是他們剛開始聽到這些消息時,何嘗心裡沒有怒罵過。
“他們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多少人?
知不知道兩州亂起來後會惹出多大的禍事?
!
”
為着一些銀子,就昧了良心罔顧人命,他們真的是鑽進錢眼裡去了!
!
汪光中氣得破口大罵,哪還有半點之前的冷靜。
薄膺雖然也惱,可到底比他要更沉得住氣,“你們二人今夜來衛尉府,應該不隻是說這件事情吧?
”
蘇錦沅點點頭:“如果隻是旱災也就算了,可每逢大旱必有災禍。
”
謝雲宴在旁開口,“我今天和建安侯一起去過太史令那裡,翻查以前很多災年所記,幾乎每次伴随大旱之後過半都有别的災禍。
”
“或是瘟疫,或是蝗災,或是地動……”
“如果真發生這些事情,可就不僅僅是死幾個人而已,整個雍州、梁州都會被拖進無底深淵。
”
汪光中遲疑:“你這會不會說得太嚴重了……”
“不嚴重,他說的這些不是沒有可能。
”
薄膺臉色有些難看,他比汪光中多活了幾十年,曆經三朝也比他看到過的東西更多。
先帝還未即位之前,太祖尚在,那時候大晉就曾經曆過一次大旱,而伴随大旱而來的就是一場波及十數城鎮的瘟疫。
那場瘟疫死了很多人,薄膺到現在都還記得。
當年太祖看到那些奏報之時,身為帝王卻潸然落淚。
還有他祖父,那個在他眼中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能輕松解決的人,那一次卻在他面前紅着眼滿是無能為力。
如今謝雲宴說起來時,他腦海裡立刻就浮現出了數十年前的那一幕。
“你們想要怎麼做?
”薄膺問道。
謝雲宴也沒隐瞞,“我和嫂嫂原本是想囤積一些糧食,關鍵時候或許能夠救命,可京中江南糧價瘋漲,所以才想到了汪大人這裡。
”
“你們是想在泾川囤糧?
”汪光中驚訝。
蘇錦沅點點頭:“泾川糧食并不比江南一帶差,而且伯父也有人脈。
”
汪光中皺眉:“這事情我是可以幫你們,可是阿沅,一家之力畢竟有限。
”
“我知道,可也總不能明知道災禍在前卻什麼都不做。
”
蘇錦沅聲音有些低沉,“臨川的事情還在眼前,蕭家上下那麼多人,那數萬将士豁出性命才擋住了南越,要是再來一次,北狄乘虛而入南下之時,再有誰來豁出命阻攔?
”
“蕭家能力有限,可也總不能坐視不理,已經死了那麼多人了,到時候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
她說得平靜,可眼裡卻帶着悲切。
汪光中沉默下來,半晌才道:“好,我立刻讓人飛鴿傳書到泾川,替你們囤糧。
”
蘇錦沅看了謝雲宴一眼,他直接伸手将一直拿着的盒子遞給汪光中,
“這裡面是我跟嫂嫂籌集的十萬兩銀票,還有一些珠寶等物,攏共十三萬兩左右。
”
“汪大人先派人送去泾川,我這邊還會想辦法變賣一些府中之物,将剩下的錢送來。
”
汪光中看着那盒子隻覺得燙手:“你們就這麼給了我,不怕我私吞了?
”
十餘萬兩可不是小數目。
蕭家的情況他也多少知道一些,這幾乎掏空了蕭家的家底。
蘇錦沅搖搖頭:“要是連伯父都不能信的話,這世上也無人可信了,況且伯父也瞧不上這點兒銀子。
”
汪光中被她這話說得心頭熨帖,伸手就想接過那錦盒,卻被身旁薄膺攔住。
“相爺?
”
“你就這麼收了?
”
汪光中一愣。
薄膺說道:“你想沒想過,他們二人能想到去泾川籌糧,别人也能想到。
”
“莫說遠水解不了近火,就說你自己,你這麼大規模地讓人籌糧想要不驚動官府絕不可能。
”
他神色平靜地道,“你已經調任京城,泾川也有了新的太守,你越過他傳令舊屬必會引他不滿,而泾川地界上的事情也瞞不過他。
”
“眼下西北尚未出事也就算了,可一旦雍、梁二州真如他們二人所說生了災禍。
”
“你手中握着這麼大一批糧草,你想沒想過會有什麼後果?
”
汪光中臉色微變。
蘇錦沅在旁愣了下,臉色也跟着變了。
她隻想着汪光中在泾川多年人脈俱在,卻忘記他終究已經調任京城,而泾川也有了新的“地頭蛇”。
汪光中讓人囤糧的事情瞞不過泾川那邊的人,一旦西北出事,朝廷拿不出赈災糧食,必定會朝着各地征繳,而到時候汪光中手裡握着這麼一大批糧食,無論給與不給都會成為衆矢之的。
給了,銀錢他們花了,糧食朝廷收繳,落不得半點好不說還有可能會引起慶帝忌憚。
而不給,汪光中就會落得個草菅人命,踩着西北難民屍骨發财的名聲,屆時朝中攻讦,那批糧食照樣保不住,說不定還會給汪光中和汪家招來殺身之禍。
蘇錦沅和謝雲宴想通其中關鍵之後,瞬時就歇了讓汪光中幫忙籌糧的心思。
薄膺看着臉色微白的蘇錦沅,突然道:“蘇錦沅,你想籌糧,除了為着赈災之外,可還有别的心思?
”
蘇錦沅心中一跳,強自鎮靜:“相爺此話何意,我自然是為着赈災。
”
“我要是想要借此發财,大可暗中收攏一批糧食,将來高價賣出足夠讓我賺得盆滿缽盈,又何必來找汪伯父?
”
薄膺定定看着她:“是嗎?
”
蘇錦沅隻覺得被那雙蒼老的眼睛看着時,那裡面帶着的審視好像将她看透了一樣,背脊猛地發冷,卻依舊沉着道:“當然。
”
“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将消息告知朝廷,由朝廷提前籌措糧草應對?
”
薄膺眼神銳利之時,一句話道破了蘇錦沅的小心思,“你也不用告訴老夫你怕朝中以為你危言聳聽。
”
“朝中的确有那麼幾個奸佞之人,可關心民生在乎百姓生死的忠良也不是沒有。
”
“你當初既能拿捏住楊宏,又能讓馮奎、蔡川為你所用,讓蕭家翻身,老夫就不信你沒有辦法讓這些人知道西北大旱之後所帶來的利害關系。
”
“臨川前車之鑒在那放着,就算是陛下也不會坐視不理,可你卻選擇私下來找汪光中,你敢說你心裡沒有别的心思?
”
蘇錦沅掩在袖下的手猛地一緊。
薄膺目光冷沉,“你的确沒想要借此事發财,可卻未必沒想謀利。
”
“西北若亂,叛軍再起,朝中必要派人鎮壓,可蕭家結局在前,京中敢于出戰之人寥寥,若到時再有北狄趁機南下,能夠帶兵抵抗的人更是沒有幾個。
”
“謝雲宴生逢太平想要晉升太過艱難,又有豫國公府打壓你們,可他若能得到機會平定西北戰亂,就能有機會踩着戍營脫離京中,重新拿到兵權。
”
“蘇錦沅,你想要的利就是大亂之時送謝雲宴一場平步青雲,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