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沅剛開始還笑着,可漸漸地就有些愣神,忍不住道:“六弟……”
“我說笑的。
”
謝雲宴鳳眼微彎,“我跟四哥還是不同的。
”
“我心眼小,又偏執,要不是打小養在蕭家,恐怕早成了混世魔頭,就我這種壞胚子,認準的哪能輕易放手。
”
“我啊……就算傷了殘了,肯定也得死死纏着她。
”
他才不要藏起來。
突如其來的話擾亂了本來還算溫馨的氣氛,馬車裡變得潮洶湧起來。
蘇錦沅心中劇烈一跳,警惕看身前的人時,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謝雲宴。
”
她聲音裡帶着警告。
謝雲宴擡眼看她:“嫂嫂别生氣,我沒威脅你。
”
“我隻是看到四哥之後突然覺得,人這一輩子這麼短,今日不知明日事,說不定哪天就遭了意外,沒了将來。
”
“我怕有些事情不說,到時會後悔。
”
他黑眸裡盛滿星辰,沒有一點兒閃躲之意,目光灼灼之下,讓蘇錦沅眼神忍不住瑟縮。
他說,“我其實一直不覺得我有錯,你跟大哥雖然是父母之命,可當年定親為的是報恩,蘇家也是拿着婚約攀附,你不喜歡大哥,大哥也給了你退婚書,等他從臨川回來,你們這婚事也是會退的。
”
“你留在蕭家是因為你重情義,我心生绮念也不想遮掩,可我卻忘了你跟我不同,忘了人言可畏,也忘記并非世間人人如我,不在意世人目光,流言蜚語。
”
“不管怎麼樣,是我沒有跟你表明心意就一廂情願,也沒有顧全你的處境就肆意妄為。
”
“對不起,可我不後悔。
”
蘇錦沅聽着他嘴裡的話,直覺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連忙就想開口。
卻被他阻攔。
“你先聽我說。
”
謝雲宴神色鄭重的看着她,“就一次,我隻是想跟你說清楚我的心思。
”
蘇錦沅遲疑了下,抿抿唇看着他。
謝雲宴說道:“我沒喜歡過人,所以不知道喜歡人該是什麼樣子,可我不是四哥,我喜歡了,就不會放手。
”
“我知道你心中顧慮什麼,也明白你擔憂什麼,在解決好這些之前,我不會讓你為難,也絕不會将蕭家陷于不義,跟不會讓人知道我的心思。
”
“等将蕭家和所有事情都安頓妥當之後,報答了蕭家養護之恩,讓蕭家有所依仗之後,我再以餘生堂堂正正,以謝雲宴而非是謝六,換嫂嫂給我一個名分,好不好?
”
他傾身時,身上松竹清香将她籠罩在内。
蘇錦沅心口沒來由的一跳,脊背繃緊時下意識的貼緊了馬車車壁,手指緊張的抓着鬥篷邊緣的兔毛。
眼前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鳳眸褪去了銳利,神情落寞又可憐。
“在這之前我不會再亂來,也會守着叔嫂本分,不會讓你為難,隻求嫂嫂别疏遠我……”
馬車之中原本暗潮洶湧的氣氛突然間變得奇奇怪怪起來,蘇錦沅看着盡在咫尺的謝雲宴,棱角分明的臉和高挺的鼻梁,眼睛漂亮的不像話。
明知道他是在裝可憐,更聽出了他話中偏執,可蘇錦沅卻莫名的并不厭惡。
喜歡謝雲宴嗎?
她不知道,可她不讨厭他。
那天玉磬堂中謝雲宴突如其來的“發瘋”,她第一時間不是覺得惡心,而是懼怕這份感情被人知道後,會讓蕭家背負惡名,怕蕭老夫人她們會對她生出嫌惡。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個心軟的人,也不是什麼好人,若真厭惡眼前的人,她會以更加強烈的手段來斬斷兩人之間所有的聯系,可她沒有。
無論她承不承認,那份悸動是有的。
謝雲宴要是就那麼糊裡糊塗的處理兩人的關系,她或許不會覺得什麼,隻慢慢疏遠之後,這份悸動也許就淡了,可當他這麼認認真真的與她說他的打算。
她卻忍不住動容。
蘇錦沅不開口,謝雲宴就那麼看着他。
馬車碾過積雪路面時,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外頭坊市喧鬧不已。
謝雲宴久久得不到答案,那燦若星辰的眼眸一點點的黯淡下來,他喉間苦澀,垂着眼低聲道:“算……”
“好。
”
謝雲宴臉上一愣,眼眸圓睜時,多出幾分傻乎乎來。
蘇錦沅見呆愣的樣子,所有的警惕和對抗都像是被什麼東西輕柔撫平,對着他道:“三年孝期之後,蕭家平順,你若依舊如初,再以謝雲宴來見我。
”
峰回路轉不外如是。
謝雲宴難得失态:“你說真的?
”
蘇錦沅唾棄自己心軟,被他看着時扭頭:“假的。
”
謝雲宴卻聽出了她話中口是心非。
他嘴角高高揚起,笑容從眼角眉梢開始一層層的綻放開來。
這個在所有人面前殺伐冷峻之人,笑得猶如得到了稀世珍寶,那本就絕色的容貌更加豔麗。
“我不管,我就當你說真的。
”
謝雲宴樂的露出一口白牙,昳麗笑容彌漫整張臉,“三年為期,我聽到了,你反悔也沒用!
”
蘇錦沅感覺到他心情激蕩,那恨不得能原地轉上三圈的傻樂讓人不忍直視,她心中像是被溫水泡過,浮出一些細小的氣泡來,撇開眼沒好氣的道:
“别笑了!
”
謝雲宴彎着眼:“不笑。
”
說着不笑,那笑容卻怎麼都壓不下來。
蘇錦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被他目光灼灼盯得渾身不自在,她懶得再理會他,隻扭頭朝向窗外。
手裡抓着身旁放着的手爐,揪着上面已經微涼的銅耳,嘴角揚了一瞬,就快速壓了下去。
這傻子!
……
蕭老夫人正跟陳媽媽說着年節采買的事情,就瞧見相攜走進來的兩人。
蘇錦沅在前,謝雲宴落後了半步。
門前暖簾掀開時,蘇錦沅身上的鬥篷挂在了門栓上。
謝雲宴伸手替她取了下來,而蘇錦沅便就勢拍了拍身上落上的雪,兩人之間少了之前的劍拔弩張,又好像回到謝雲宴未曾去西北的時候。
蕭老夫人朝着身旁側目:這叔嫂兩人是和好了?
陳媽媽無聲的眨眨眼:應該是吧……
要沒和好,六公子怎麼能笑得跟花兒一樣,半點不見這些時日闆着臉的冷峻?
陳媽媽是知道蘇錦沅跟謝雲宴吵架的事情,也知道二人置氣。
蘇錦沅不見謝雲宴,躲在玉磬堂裡生悶氣,謝雲宴也跟點了炮仗似的,在府裡一聲不吭,去了府衙就一個勁折騰那些想找他麻煩的人。
好久沒瞧見他這般笑意盈盈的樣子了。
沒人會喜歡府裡晚輩鬧着矛盾,蕭老夫人自然也一樣。
她倒是沒去多問兩人怎樣“冰釋前嫌”的,隻朝着他們說道:“你倆這是出去了?
”
謝雲宴嗯了聲:“我跟嫂嫂出去辦了點事。
”
蕭老夫人說道:“有什麼事情你自己去就行了,幹什麼還拉着你嫂嫂,外頭這麼冷的天,阿沅的身子還沒養好,要是再凍着了回頭又得用藥。
”
她朝着陳媽媽說道,
“去沏些熱水來,别放茶葉,阿沅喝不得。
”
陳媽媽笑着道:“奴婢這就去。
”
蘇錦沅有些不好意思:“祖母,我已經好多了,這些天都沒出過門,在府裡待得的有些發黴了,而且出門身上裹得嚴實的很,哪就能凍着。
”
蕭老夫人說道:“還是小心些好,你這次一病就病了這麼久,瞧着瘦了一圈臉色也不大好。
”
“你呀還是身子太弱了,等開春之後,你就跟小七一起來我院子裡學學武,身子強健起來比什麼都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