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隻是虛驚一場。
金枝閣無人傷亡,夫人也安然無恙,回府後飲過安神湯,就早早歇息了。
”
侯府的聽珠閣裡,王夷甫正向支狩真禀告湯山一事。
他所知有限,隻曉得合歡派掌教孤身入京,殺了幾個天羅衛,鬧出一場小小的騷亂。
“母親沒事就好,明早我再向她請安。
”支狩真卷起案上的金經《太上心鏡注》,臉上始終維系着孝子的關切。
顧散日既然來了建康,圖客差不多也該走了。
藏個魔門弟子在府裡,總是個麻煩。
“世子,您入學的事定下來了,是大将軍高傾月親自擔任山長的白鹭書院。
”王夷甫又道。
“是侯爺的意思?
”
“是。
”
支狩真眼神微微一閃,沉思不語。
白鹭書院位于建康城以西的白鹭洲上,與北郊的玄武書院、城東的東冶書院、南邊的天印書院合稱為建康四大書院。
這四家書院皆是傳承悠久,英才輩出,轄内各種秘境、典籍、法器、兵刃無數,并無明顯的高下之别。
略有不同的是,東冶書院以招攬皇室血脈為主,玄武書院、天印書院隻收高門士族,白鹭書院則包容得多,不究身份地位,豪門、寒門甚至平民皆可考核入學。
“白鹭書院崇尚能者居上,世子大有可為。
何況學成出來的學子,算是高大将軍的門生,頗受朝堂重用,去國子監深造也容易得多。
”王夷甫解釋道。
“我聽先生的安排。
”支狩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既然站隊道門,就該與朝廷劃清界限,依附高傾月做什麼?
最适合他的是玄武、天印兩大書院,更易融入士族門閥的圈子,要入白鹭書院做什麼?
這其中頗堪玩味。
“往年都是過了重陽佳節,學子們才正式入學。
今年因為道門、佛門重陽論法的關系,書院提早半月開學,我們得盡早準備起來。
書院裡的各處關節以及師長們,都需要打點。
”
“有勞長史費心。
對了,這幾日酷暑難當,我打算去采石矶那邊的山莊避暑,還請長史安排一下。
”
王夷甫微微一愣,不過是初夏時分,早晚尚有點涼意,還談不上什麼炎熱,何況聽珠閣内還有消夏奇物、降溫法陣。
他正想細問,瞥見支狩真拿起膝前的一柄羽扇,輕輕搖了幾下,頓時恍然。
羽族進京在即,世子是要避開這場是非的漩渦!
他很快想通了其間的利害。
世子被譽為大晉不世出的劍術天才,免不了被有心人利用,推出來與羽族比試劍法。
世子若是輸了,自然名聲掃地,甚至波及他在道門的前途。
世子若是赢了,勢必成為羽族的眼中釘,道門又豈肯為了一個預錄弟子得罪八荒霸主?
勝敗皆錯,走為上策。
世子這是看透了啊!
王夷甫有些驚異地看了一眼支狩真,如此老練的應對,不愧是博陵原氏的血脈,生來就該是個貴族。
然而不知怎地,他起身告退時,内心深處又泛起一點點失落。
支狩真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案上的《太上心鏡注》金經。
這是太上神霄宗掌教一脈的嫡傳奠基心法,屬于極其珍貴的精神秘法,像原景伯之流的弟子根本得不到傳授,就連清風也不例外。
整篇經文不過千字,微言精義,大含細入,以提純、修築、改造、精煉識海為主,與巫族專攻魂魄、力主殺伐的虛極釘胎魂魄禁法迥然不同。
前幾日,支狩真已将經文反複研讀,逐一理解,确認其中并無陷阱,方才決定着手修煉。
他先是焚香燃燭,清心凝神,随後拿起《太上心鏡注》,默念上面所載的道家秘咒,将金經放在燭火上引燃。
“轟!
”整篇經文刹那崩碎,化作一束玄之又玄的紫色雷霆,劈入識海。
這卷金經才是修煉太上心鏡注的核心,外人就算逼問出了經文,缺少核心也無法修煉。
雷聲轟然大作,仿佛開天辟地,重塑鴻蒙。
識海變得冥冥茫茫,混沌難辨,連星鬥棋盤也隐入一片晦暗。
唯有一道曲折的雷霆閃過,時不時地撕開黑幕,迸射電芒。
支狩真默運《太上心鏡注》秘法,觀想心靈是一面變化無窮的明鏡。
太上心鏡注認為,心靈是整個精神世界的源頭。
識海僅僅是心靈經過修煉之後,顯化出來的一部分精神世界,就像海中巨型冰山露出水面的一截。
究其本質,識海是心鏡映出的一個投像。
心靈變幻,識海也随之變幻。
好比源頭活水,渠水自然清澈。
源頭夾雜泥沙,渠水也變得渾濁不堪。
換言之,太上心鏡注可以通過心靈來衍化識海,将識海改造出最适合修士本人的形态。
支狩真不住催動太上心鏡注,将自身的形象,通過一縷意念顯化在心鏡上,再通過心鏡映射,将其投入識海。
下一刻,他出現在幽昏的識海内。
探手一招,那道雷光直奔而來,投入掌心,按照他的心意,化作一柄紫光閃耀的長劍。
支狩真執劍望向識海。
最适合劍修的識海形态,自然是劍海、劍嶽、劍淵、劍輪之類。
但他的識海内,尚有神秘莫測的星空棋盤以及八翅金蟬,改造成劍形的識海未必合适。
他心中早有定數,此刻凝神片刻,毅然揮劍。
“轟隆”一聲巨震,眩目的雷光劈過識海,仿佛混沌乍破,天地初分,無數精神力的氣流奔湧而出,掀起驚濤駭浪。
星空棋盤從虛無中浮現出來,鬥轉星移,參商起伏,構建出識海的基本框架。
整個識海緩緩轉化成明亮的星空,一道道星光縱橫交錯,吞吐閃爍,交織成棋盤的經緯光線。
環繞星空棋盤,精神力的氣流轉化成無數星雲漩渦,周而複始轉動。
支狩真運轉太上心鏡注,再次揮劍,沖和劍影倏地破空而出,射入星光,相互交融滲透。
漸漸地,星光變得清瑩澄澈,纖細如絲,透出劍氣的铮铮鋒芒……
石頭津的高牆上,月色斑駁生輝。
高傾月負手而立,目送顧散日融入一縷月光,流瀉而逝,不知所蹤。
“此人的心性有些難以測度。
與他合作,總覺得不甚穩妥。
”隔了片刻,高傾月沉吟道。
“他要是敢壞事,就直接殺了。
”一個螞蟻大的小人躍出高傾月的耳孔,迎風一漲,化作王子喬的模樣,與他并肩立在石牆上。
“魔門都是各顧各,有時還要相互拆台,決不會有人幫他出頭。
”
“擊敗顧散日并不難,畢竟他的陰陽大道還未圓滿,最多也隻是合道中階。
但他若一心逃走,我也奈何不得。
”高傾月微微蹙眉,“除非可以徹底隔絕天上的太陰、太陽二星。
”
王子喬淡然一笑:“這有何難?
上古的袖裡乾坤、介子洞天、掌上佛國、天羅地網等術法,皆能隔斷日月星光,待我傳你就是了。
”
高傾月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重陽論法臨近,不容絲毫差池。
”
“永甯侯府的那枚棋子不太聽話,我也該敲打一下,省得出什麼岔子。
”王子喬擡頭望着夜空掠過的一隻飛鳥,嘴角滲出一絲譏诮,“羽族快來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