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扶好顧大人。
”宋平喝得暈乎乎的，看到走在跟前的人搖搖晃晃，便吩咐人招呼好欽差大臣。

　　 趙虎得令，急忙上前攙扶着，“顧大人小心台階。
”

　　 “無礙。
”顧決一甩長袖，将手背在後面。

　　 他的酒量，還不至于那麼差，自己能走。

　　 不過，這種衆星捧月般的小日子，倒是讓人如春風得意。

　　 他雖是三品戶部侍郎，可在能人雲集的京城，他這個三品，也拿不出手，時常還得對人點頭哈腰。

　　 自從來了這安南縣，他就是最大的，隻要他咳嗽一聲，立馬就有人噓寒問暖，鞍前馬後。

　　 想他顧決，在京中摸爬滾打二十載，從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混到現在的三品侍郎，就沒像今日這般得意過。

　　 人一得意，腳下便不自覺的有些輕浮，好在有人攙着，不至于飄起來。

　　 下得樓來，他四處張望着，沒見着顧思琪，心裡盤算着，這小妮子又鬧脾氣了，回去得好好管教一番。

　　 常老頭一邊打嗝，一邊嘀咕道：“年輕人，你們這戰鬥力也太差了，老夫都吃了不下兩隻雞。
嗝～回去得整點消食丸。
”

　　 路清白了他一眼，“哦？
你不是年邁體衰麼？
”

　　 “呃，這個……”炫耀的點似乎有點不大對。

　　 常老頭紅着臉瞪着路清，這丫頭，如此不分場合拆她的台，一點也不可愛！

　　 路清讨嫌地沖他吐了吐舌頭。

　　 忽然，一道響亮，帶着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兩人即将爆發的吵架。

　　 “常太醫？
您是常太醫？
”見到熟人，顧決激動地推開趙虎的攙扶，略微有些搖晃地走來。

　　 “哦，是顧大人呐。
”常老頭絲毫不覺得意外，顧思琪出現在這兒，顧決也出現在這，不足為奇。

　　 “常太醫，您老人家近年可好？
”顧決激動地握着常老頭的手。

　　 常老頭臉色更紅了，他才啃完一隻雞，滿手油膩呐，他急忙抽回了手，讪笑道：“老夫早就不是太醫了，現在，隻是個雲遊四方的無名小卒。
”

　　 顧決笑道：“您可真是一點沒變。
”

　　 “呵呵，怎會沒變？
現在這身子骨是越來越不行了，隻怕活不了幾年咯。
”說着，常老頭假裝虛弱地咳嗽兩聲，試圖讓人相信他命不久矣。

　　 路清扯了扯嘴角，上一秒還洋洋自得地炫耀自己能吃兩隻雞，這一秒，就活不了幾年了。

　　 論裝佯，就服他。

　　 她看向顧西風，想問他要不要走了，卻見顧西風拿起酒壺，跟白風喝起酒來，一杯接一杯，喝得特别暢快。

　　 唉～

　　 總感覺，這一桌，隻有她一個正常人。

　　 顧決與常老頭打着官腔，說了很多話，實際上沒有一點有用的消息。

　　 常老頭不耐煩了，便道：“顧大人有事先去忙吧，今日老夫是為徒弟接風洗塵而來，就不與你多說了。
”

　　 “常太醫，您收徒了？
”顧決很是詫異，“我記得，您說過，不會收徒來着。
”

　　 “這不，遇到個好苗子。
來，老夫給你介紹一下。
”常老頭指向顧西風，有些炫耀的韻味，“這就是我新收的徒弟，天資聰穎，是學醫的好料，日後能力定不輸于老夫。
”

　　 顧決看過去，腦子忽然“轟”地一下，湧入他埋藏在心底的衆多畫面。

　　 一個女人大着肚子操持家裡家外，後來，孩子出生了，軟軟的，小小的一團，一開始隻會哭，吃飽後就隻會睡。

　　 再後來，從牙牙學語到蹒跚學步，軟糯糯地趴在他懷裡，喚着：“爹爹……”

　　 當顧西風轉過頭時，顧決的臉一下子白了，冷汗也浸透後背。

　　 他雙手在顫抖，渾身也跟着微顫，眼裡，流露出讓人不解的情緒。

　　 是思念、愧疚、還是鄙夷？

　　 顧西風嗤笑，起身對着顧決拱手行禮，“草民見過顧大人。
”

　　 這麼多年再見面，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草民”，“顧大人”。

　　 這輕飄飄的一句，似一把利刃刺在顧決心口，疼得他渾身沒有力氣，半邊身子壓在趙虎身上。

　　 趙虎連忙扶住他，“大人，您怎麼了？
”

　　 “沒事，喝多了，頭暈。
”現在是真的頭暈，暈的眼眶都蓄了晶瑩的淚花。

　　 他喃喃道：“果真是個好苗子。
”

　　 相比起顧決的失控，顧西風就淡然許多，他微微低頭，謙遜道：“顧大人謬贊，草民不過是勤能補拙，習一門手藝好照顧家人罷了。
”

　　 “好，好，好。
”顧決一連說了三個好，沒有人聽懂他的含義。

　　 他快速眨着眼，深呼吸，平複内心的不安，很快，又恢複成那個總愛端着架子，一身嚴肅的欽差大人。

　　 “年紀輕輕就能跟在常太醫身邊學習，日後就是太醫院，你也去得。
”盡管他平複了心，可聲音還是有些顫抖。

　　 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

　　 可惜，他一步踏錯，就再也回不了頭。

　　 想到失去的那些，就不免心酸。

　　 顧西風淡淡睐向他，眸子暗得如深山的黑潭，波瀾不驚，卻讓人生出懼意。

　　 顧決也凝視着他，腦海裡快速過了關于他的一切。
他跟六年前比起來，又長高了些，竟是比他還高了。

　　 外貌沒有多大的變化，隻是看起來，少了年少的青澀，多了許多成熟穩重。

　　 算算日子，他今年就二十三了，然而，他還未娶妻，這是為何？
若以後他也當了父親，會不會理解他？

　　 “顧大人？
您怎麼了？
”趙虎小心翼翼問。

　　 顧決回過神來，驚覺臉上潤潤的，擡手一摸，竟是落了淚麼？

　　 他匆忙擦了淚痕，收起落魄的神情，扯出笑臉，“看到年輕人如此風貌，本官為東黎國感到開心。
”

　　 “呵呵～”顧西風喉間滾出冷笑。

　　 那冷哼，卻灼得顧決有些不知所措，他道：“若日後去了京城，帶上你師父去我府上小住。
”

　　 顧西風垂下眼眸，斂去泛起波瀾的眸光，“顧大人放心，若日後有機會去京城，草民定會去叨擾您。
”

　　 他顧家族譜，總不能一直流落在外。
雖說後來，顧清華依着記憶重寫了一本，可終究是不完整的。

　　 聽他這麼說，顧決瞳孔驟然放大，震驚不已，還帶着倉皇與不安，他與常老頭道别後，轉身倉促離開。

　　 震驚的不止顧決，一旁的宋平也驚出一身冷汗，不禁有些後怕。

　　 他急忙帶着家眷跟顧西風幾人打了招呼，轉身去追欽差大人。

　　 他不認識那個銀發老頭，可光是太醫兩個字，就足夠讓他畢恭畢敬。

　　 尤其這人還是顧西風的師父！

　　 好在當初自己恪守律法，沒對他娘怎麼樣。

　　 他背後之人，随便放出一個就足以碾壓他這個小小的縣令。

　　 外頭的冷風一吹，宋平就忍不住打擺子。

　　 看來，得找個時間，宴請一下裡面那桌人，拉近拉近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