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夜裡那場大雨，空氣都被浸得濕漉漉的，鹿城的氣溫也從初秋進化到了深秋。

　　 溫家布置的靈堂，白幡也被秋風吹得瑟瑟飛揚。

　　 ——溫詩夢今天出殡。

　　 因為她是兇殺案，為了保留盡可能多的線索找到兇手，她的遺體一直保存在警局的冷凍櫃。
直到最近，警方說已經沒有别的線索可以提取了，溫家人才将遺體領回來，安排她的後事。

　　 溫詩夢是青年殒命，又是死于非命，走得不體面，因而這場喪事辦得并不十分隆重，隻不過以溫家的地位，前來吊唁的人還是很多，溫家大部分的親眷也都守在靈堂。

　　 溫尚傑此刻不在，去後堂休息了。

　　 溫理倒是來了——他是被他師父提着耳朵從禹城強行拎回來，他師父嚴詞警告，甚至“以死相逼”，不準他再蹚渾水，他隻能被迫暫時放下宋薇的案子，又繼續接手溫詩夢的案子。

　　 他今天是以表親的身份來的喪禮，自然沒穿警服，上完香，就到偏廳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雖然也姓溫，但他跟他哥不太一樣，他哥跟溫家人混得很熟，他卻不怎麼愛跟他們來往，幾個表兄弟在旁邊閑聊，他也沒參與進去，隻是出于職業習慣，他習慣性觀察在場每個人。

　　 這群表兄弟和表姐妹，也沒幾個是真心為溫詩夢難過，象征性上完香燒完紙錢，就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喝茶聊天甚至嗑瓜子。

　　 “昨晚高速公路上的車禍你們知道了嗎？
”

　　 “不知道，怎麼了？
死的是你朋友？
”

　　 “那倒不是，我就是早上看新聞看到的，有個鏡頭掃到那輛車了，媽的，就是我之前看上，但沒搶到購買名額的那輛豪車！
被摔得稀巴爛，看得我肉疼死了！
這車當初要是被我搶到，今天就不會‘命喪谷底’了。
”

　　 溫理在心裡冷笑，看看，對這種纨绔子弟來說，一起車禍，最可惜的不是人沒了，而是車沒了，所以說，他就不屑跟他們混在一起。

　　 注意到他的眼神，那人還跟他搭上話：“理哥，你也是昨晚回的鹿城吧，走的高速嗎？
看到那輛車了嗎？
”

　　 溫理懶懶的：“沒，我昨天下午坐高鐵回的。
”

　　 他轉開頭，擺出一副不想繼續跟他們聊的意思，那人也就“哦”了聲，識趣地沒再跟他說話了，又去跟别人可惜那輛車了。

　　 溫理目光四下環顧，看到溫沁哭得眼睛都腫了，她坐在靈堂一側的椅子上，臉色蒼白，好似隻剩半條命。

　　 這裡最為溫詩夢難過的，當然隻有她這個親生母親。

　　 而溫隻顔，一身黑色西裝，有些單薄，襯得她的人越發削瘦，她站在溫沁身邊，對每一個來上香的人鞠躬緻謝。

　　 又有一個人來吊唁，上完香，對溫沁說：“節哀啊，警方一定會盡快找到兇手，将兇手繩之以法，告慰小夢在天之靈。
”

　　 溫隻顔聲音沙啞道：“謝謝。
”

　　 這人又說了什麼，左不過就是一些安慰的話，溫隻顔有些走神，麻木道：“謝謝，會的，感謝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吃個便飯再走……”

　　 外面突然起了一陣風，溫隻顔下意識眯起眼睛，看了出去。

　　 時歡就是在這個時候走上台階的。

　　 溫隻顔：“……”

　　 她一句話都沒能說完，就斷在了喉嚨裡。

　　 靈堂前有十幾個台階，時歡獨自一人，一步步走上來，她同樣是穿了一身黑色，戴着一頂小禮帽，禮帽的黑色網紗遮住她小半邊臉，恰到好處地襯出她那清冷的氣質。

　　 她徑直走到靈堂前，這下子，不隻有溫隻顔看到她，溫家的其他人也看到了她，溫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都沒想到，她會出現，或者說，她敢出現。

　　 剛才那個可惜豪車的表弟，最先發出質問：“你來幹什麼！
”

　　 時歡沒有向他解釋，從傭人手裡接過三炷香，對着溫詩夢的照片要鞠躬，表弟直接沖過去，搶了她的香丢在地上：“不用你假好心！
”

　　 溫隻顔喝道：“溫景！
她是來送小夢的，别這樣。
”

　　 表弟怒不可遏：“小夢姐生前最讨厭的人就是她，她現在過來，哪是來送小夢姐的，她純粹就是來惡心人！
滾！
你滾！
”

　　 溫家其他小輩都知道時歡，甚至很多人直接認定她就是兇手，都沖她喊：“滾出去！
”

　　 “這裡不歡迎你！
”

　　 “殺人兇手！
”

　　 時歡聽到這四個字，看向那個喊話的女孩：“這種話可不能随便說，警察就在這裡，我是不是兇手，他們比你清楚。
溫警官，我是嗎？
”

　　 溫理揉了下鼻子，誠然，經過禹城那件事後，他對時歡改觀了很多，不過事實也是，自始至終，都沒有證據證明時歡跟溫詩夢的死有關。

　　 所以他也是實話實說：“嗯，目前還沒有證據能表明，溫詩夢的死，跟她有關系。
”

　　 時歡淡道：“我跟小夢，以前是有一些誤會，但不管怎麼說，我也算是她的姐姐，來送她最後一程，也是應該的。
麻煩重新幫我點三炷香。
”

　　 表弟覺得可笑至極：“姐姐？
你算哪門子姐姐？
！
别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

　　 時歡平心靜氣：“算起來，我也是你的姐姐，看在你還小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你現在的無理了。
”

　　 不計較他？

　　 她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啊！

　　 表弟罵道：“你要不要臉啊？
在這裡充什麼老大？
别以為你是什麼江太太就了不起了，看清楚了！
這裡是鹿城！
這裡是溫家！
在這裡，是我們說了算！
”

　　 “我數到三，你要再不滾，我就叫人把你打出去！
一！
二！
三——”

　　 “我看誰敢！
”

　　 緊接在“三”字之後響起的是一聲渾厚厚重的呵斥，不怒自威，聲驚四座！

　　 在場所有人都一下子看向門口！

　　 年過古稀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被人推着出現。

　　 哪怕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公開場合親自出現，比起很多人記憶中的形象已經蒼老了很多，但他們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他，無不睜大雙眼，異口同聲。

　　 “——爺爺！
”

　　 沒錯，就是溫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