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77節
但橘糖不是。
橘糖還在偷看書房,見到莫懷也不怎麼說話了,幹脆坐到了台階上。
雨滴順着屋檐滴落,她伸出去手,任其凝在指尖。
莫懷平靜地看着她。
橘糖輕聲嘀咕:“若是公子此時出來,看見我這般模樣......”說着說着,她眨了眨眼,又想到了那一沓厚厚的佛經。
“莫懷,你會在公子身邊一輩子嗎?
”
少女垂着眸,橘紅的衣裙散落在台階之上,飄落的雨絲沾濕了她的衣裙,她聲音很輕,像是江南的風。
莫懷擡起眸,淡淡看了書房一眼。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沒有意義。
許久未等到答案,橘糖伸了伸懶腰,也不太介意。
這些年她從莫懷和寒蟬這裡沒有等到的答案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轉身離去時,橘糖望了望身後的書房。
寂靜又漆黑的一片,從外面看不見一絲光亮。
她其實說了謊,她沒有留在江南是因為,在她的夢中模糊地出現了一些畫面。
有姜三小姐,也有公子。
血肉模糊的公子。
*
清晨被奴仆敲門聲喚醒的時候,姜婳并不驚訝。
祖母能沉寂這些日,已經出乎她意料了。
想來大抵是因為當初姨娘的事情,所以這些日即便長安城中滿城風雨,祖母也不曾派人來尋她一次。
但是該來的總會來的。
姜婳推開了門,望向了對面衣着端莊的丫鬟,輕聲道:“盎芽姐姐。
”
盎芽想來情緒不怎麼外露,此刻卻盈盈笑着:“三小姐,老婦人說幾月未見想您了,特意派我來請三小姐。
”
姜婳沒有推辭:“稍等。
”
說完,她自己從井中打了水,認真洗漱。
等到一切做完後,她望向盎芽:“盎芽姐姐,可以了。
”
從始至終,盎芽都很耐心地等着。
被領着去見祖母時,姜婳眼眸在身前的盎芽上停了一瞬,輕聲問道:“盎芽姐姐知曉祖母尋我何事嗎?
”
盎芽回身,望了望面前柔弱的小姐,心中不由有些疼。
她是家生子,不是外面那些買回來的丫鬟,對于三小姐在這府中的處境再了解不過了。
從前她雖然心疼卻無能為力,如今三小姐靠着自己熬出來了她也的确為三小姐欣喜。
盎芽盈盈笑着:“這幾日府中來了許多求親的人,不乏王公貴族。
老夫人此次喚小姐去應當是想問問小姐對于婚事的想法。
小姐已經及笄,讨論這些正是合适年紀。
”
話裡行間,似乎她從未談婚論嫁一般。
姜婳安靜地聽着,許久之後才輕聲道:“多謝盎芽姐姐。
”
盎芽搖頭:“無事,奴擔不得小姐一聲謝。
”畢竟在這場姜府衆人對三小姐長達十多年的欺|淩中,她雖未落井下石,卻也從未伸出援手。
一路上遇見了許多人,姜婳如往常一般垂着眸,一聲聲‘三小姐’在身旁響起。
“三小姐晨好。
”
“三小姐安。
”
“見過三小姐。
”
奴仆們垂着頭,恭敬萬分。
姜婳怔了一瞬,她似乎應該開心一些,可看着這些變化的嘴臉,她卻隻覺得沉悶。
隻是一個丞相‘學生’的身份,她在府中的的處境便天差地别。
就像是有人在告訴她,她前世同姨娘的那些苦難,隻是因為她們既無權勢,又無寵愛。
仿佛這樣的人,在天地間就無關緊要,隻能成為被欺|辱的對象。
海棠花開在她們沿途的路上,見她眼眸停了一瞬,盎芽笑着道:“這是小姐在寺廟中為姜家祈福時,柳夫人讓人栽的,這裡,還有元甯軒後面那一條路上,都是海棠呢。
小姐喜歡海棠嗎?
”
姜婳搖了搖頭:“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
盎芽便帶着她去了另一條幹淨些的路,旁邊都是些青草。
一路上又遇見了許久奴仆,依舊是此起彼伏的請安聲。
盎芽已經習慣了如此恭候,也早已看清了府中人的逢高踩低,神色十分淡然。
看着身後垂着頭的小姐,她心中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寺廟中的事情,也算是三小姐的機遇。
一路行至元甯居,盎芽直接帶着她向着院子裡面走去。
元甯居是府中姜婳為數不多熟悉的地方,盎芽帶着她去的地方,看路線應該是佛堂。
在院子中建了個佛堂,這邊是在長安,也是稀奇事。
但府中人都隻說祖母仁善。
姜婳眸淡淡的,不由想起姜玉瑩那日的說辭。
姜玉瑩:“你該同祖母說這些,她最信佛了。
我奶娘同我說,我還未出生時,祖母便在院中建造了一個大大的佛堂。
那裡面所有佛像,都是上好的金身。
每年捐給寺廟的錢,少說也有我兩套妝面。
”
姜玉瑩那般的人,又是這般‘無關緊要’的事情,定是不屑同她說謊的。
姜婳擡頭望向面前金碧輝煌的佛堂,缭繞的煙火供奉着,祖母虔誠跪在佛像前,迎面三座大佛直直看着她。
盎芽聲音很輕:“老夫人,三小姐來了。
”
姜老夫人沒有起身,隻是慈祥地說:“幾月未來,小婳先來拜一拜神佛吧。
”
姜婳如往常一般,點了香,認真而虔誠地跪拜。
待到她轉身,就發現祖母正看着她。
老人的眼珠本就有些渾濁,如今更是多了些複雜的情愫。
姜婳同她相望時,一時辨不出。
姜老夫人看着看着,眼眶突然有些紅了,她伸出蒼老的手撫摸着姜婳的頭:“小婳,窈淳的事情,别怪祖母。
祖母也是為了你好,若是當初事情傳出去了,玉瑩名聲毀了,你同玉瑩畢竟是姊妹,日後談婚論嫁也難啊。
”
漫天神佛之下,老人滿眸是淚,又顧及在小輩面前的顔面,一遍一遍用帕子抹去。
一切看着是如此的真。
可姜婳隻品到了一絲虛僞。
她垂着頭沒有說話,按照她前世的性子,此時她本就是不會說話的。
祖母哭得越來越大聲:“孩子,好孩子,也别怪你二姐姐。
她就是自小被驕縱慣了,日後府中姐妹還是要好好扶持的。
”
像是引入了正題,老人的哭泣聲逐漸變小,喚了一聲:“盎芽。
”
盎芽便直接端着庚帖上來了,庚帖疊成厚厚一摞,看着有十幾本。
姜婳一怔,倒也未想到會有如此多。
她原以為前些日謝欲晚那句‘踏破門檻’隻是戲稱。
如今祖母遞給她的,定然是已經篩選過的。
所以其實有更多人直接遞了庚帖,上門求親。
“同于陳那孩子,你們是有緣無分。
雖然他父親的确做了些錯事,但那孩子的确也是個好孩子。
”姜老夫人先是歎息一聲,又抹了抹淚:“祖母心疼小婳,又給小婳挑了些親事。
小婳看一看,對哪家公子感興趣,下去同你二姐一同去宴會上見見。
”
宴會。
姜府從未讓她出去參加過任何宴會。
見到姜婳未說話,姜老夫人不由歎了歎氣,窈淳那件事情的确是玉瑩做的過了,也不怪如今小婳同她離心。
老人又是撫了撫姜婳的頭,慈祥道:“小婳想尋一個怎樣的夫婿,同祖母講講,祖母也好替小婳尋。
”
這個問題莫名有些熟悉。
那日有一人同她說:“你是我一手培養出的學生,哪怕位居皇後之位,旁人也無法置喙分毫。
同你相配之人,最少家世不可低于我,地位不可低于我,才情不可低于我,哪怕是容貌這般無傷大雅的事情,也該盛于我。
”
她挑揀着回答道:“家世、地位、才情、容貌。
”
抛去前面那個‘謝欲晚’,這其實就是閨中女子尋夫婿的尋常要求。
姜老夫人眼中多了些笑意,慈祥說道:“那小婳看看這些庚帖,裡面個個啊都是人中龍鳳。
”
姜婳指尖微頓,還是一一翻開了庚帖。
因為前世的緣故,這些日她都不算陌生。
靜王府的二公子,孫尚書第六子......
她大抵明白了,也知曉祖母今日應該隻是給她看看。
果然,下一刻祖母便将庚帖合上了:“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祖母怎麼舍得小婳同不歡喜的人蹉跎一生。
三日後靜王府的甯玉郡主在杏春湖那邊舉辦了一場宴會,給小婳遞來了請柬,便讓你二姐姐帶着你去宴會上見見人。
小婳才及笄,婚事也不急。
”
一方請柬被交到了她手上,她眼眸怔了一瞬,随後輕聲應下。
如她所想,這些庚帖不過長安城其他世家的一種試探。
他們遞上拜帖,甚至遞上庚帖想求娶她,本質上都是因為謝欲晚。
這個在朝中皇儲鬥争中從來不站隊的權勢滔天的丞相大人,如今有了一個‘學生’。
遞上庚帖中的人,無一不是各世家的閑暇子弟。
她能想到這些,祖母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這些庚帖隻是給她看看,祖母和姜禹一個也不會應下,因為他們也摸不清謝欲晚的态度。
各個世家都在博弈,而她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
姜婳看着手中的請柬,上面用上好的筆墨寫着——“姜三小姐姜婳”。
她擡眸,又望了望漫天神佛,他們被金裹身,恍若永遠慈悲。
同祖母告别,姜婳向外走去。
缥缈的煙在她的身後,或許也有她适才燃起的。
她推開門,拿着一方請柬,踏出了那個她曾數次虔誠跪拜的佛堂。
姜玉瑩說,佛堂在她出生之前就在修建了。
太巧合了,偏偏是在姜玉瑩出生前後。
她餘光看向身後虔誠跪拜的老人,想起适才對視時老人那雙情愫複雜的眼。
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渾濁的眼中是什麼讓她這麼熟悉......
姜婳閉上眼睛,想起前一世在那個簡陋的小巷中,當她對老人說她要尋姜禹和姜玉郎時,老人眼眸瞬變。
她似乎知曉是什麼了。
适才祖母眼中被掩飾住的東西,是......害怕。
在那個漫天神佛的佛堂之中,老人眸中含淚‘欣喜’将庚帖遞過來,可是眸中卻藏着對她一個适才才得了些許‘寵愛’的‘孤女’的害怕。
回去的時候,盎芽被吩咐了事情,便不能送她了。
原本盎芽派了一個小丫鬟,但是姜婳拒絕了。
她向自己平常走的路走過去,轉身,就看見了一片盛大的海棠。
她淡淡地看着這片海棠,手靜靜地怔了許久。
祖母日常生活簡素,鮮少鋪張浪費,平日唯獨在敬佛上奢侈些。
海棠是柳伯娘最喜歡的花,卻在元甯居後種了這麼大一片。
風一吹,海棠花紛紛從樹上落下。
淺白的,清幽地,緩緩地從姜婳身前飄落。
她從一片海棠花中走過,走向姜府最偏遠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