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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賜福》第27章

天官賜福 墨香銅臭 5199 2024-04-26 15:08

  ☆、第27章 曖花憐夜陷罪人坑 4

  國師跳下來之後,用半月語道:“刻磨,怎麼回事?

  她一開口,這聲音和謝憐想像的差距頗大。
的確聽起來是冷冷的,但卻很小,彷彿是一個悶悶不樂的小孩在自言自語,並不是那種冷酷而有力的嗓音。
若不是謝憐耳力還算不錯,可能根本就聽不清。
刻磨道:“怎麼回事?
他們全死了!

  國師道:“怎麼會全死了?

  刻磨道:“還不是因為你把他們都推了下來,關在這個見鬼的地方!

  國師道:“誰在這裡?
還有一個人。

  其實,此時坑底除了刻磨以外,應該是還有兩個“人”,然而,三郎沒有呼吸和心跳,那半月國師捕捉不到絲毫他存在的痕跡,方才在上面也是混亂一片,根本記不清誰掉下來了誰跑了,因此,她以為隻有謝憐一個。
刻磨道:“就是他們殺了我的士兵,你現在高興了嗎?
你想殺的,終於全都死光了!

  國師那邊沈默一陣,半晌,黑暗中忽然燃起一道火光,映出一個掌心托著一團小小火焰的黑衣少女。

  這少女看上去竟是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雙眼黑黑的,倒不是不漂亮,隻是一副很不快樂的樣子,額頭和嘴角都帶著瘀青,在火光下看得分明。
那捧火的手掌似在顫抖,帶得掌心的火焰也不住顫抖。
若不是提前確認了,任誰也想不到,半月國師,居然是這樣一個蒼白的小姑娘。

  那火焰除了照亮了她自己,還照亮了她的四周。
她腳邊,全都是身穿鎧甲的半月士兵的屍體。

  謝憐忍不住往旁邊看了一眼。

  因為那國師托起的火焰非常小,並沒有照亮罪人坑底的全貌,他們依舊隱沒在黑暗之中,然而,借著那遠遠的一點火光,他能看到身旁一個紅衣身影。
雖然看不真切,但離他眼睛格外近的地方,還是能看個隱約,不知是不是錯覺,三郎原先已經比他高了,然而,現在的他,似乎更高了一些。

  謝憐的目光緩緩向上移去,來到這少年的喉間,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往上,停留在形狀優美的下頜上。

  三郎的上半張臉依舊隱沒在黑暗中,而謝憐覺得,這下半張臉,也似乎和之前有著微妙不同。
雖是一樣的俊美,但線條輪廓似乎更明晰了些。

  也許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這張臉微微一側,轉了過來,唇角淺淺一彎。

  那一彎的弧度極為惑人,兩人已經離得很近了,然而,如果想要看清三郎上半張臉,就必須離得更近,不知不覺間,謝憐又朝他走近了一步,這時,隻聽遠處刻磨一聲悲鳴,想來是親眼見到這幅慘狀,大受刺激。
謝憐回過頭去,那國師聽他大叫,神情卻是木木的,半晌,道:“好,終於解脫了。

  刻磨正在悲痛,聞言大怒:“好什麼好?
你是什麼意思?

  這憤怒完全不似作偽,看來他果然是恨極了這國師。
國師道:“都解脫了。

  她轉向黑暗中的謝憐,道:“是你們殺的嗎?

  這一句,竟然是十分標準的漢話,也並非質問的口氣。
謝憐道:“這是個……意外。

  國師又問:“你們是誰?

  謝憐道:“我是天庭的一位神官,這位是我的朋友。

  刻磨聽不懂,但能聽出他們不是在吵架,警惕地道:“你們在說什麼?

  國師的目光緩緩掃過謝憐,在三郎身上留駐片刻,隨即收起,道:“從來沒有神官到這裡來過。
我以為你們早就不管這裡了。

  謝憐原本以為會與這半月國師鬥上一場,誰知,她竟是無比消沉,毫無鬥志,略感意外。
她又問道:“你們出去嗎?

  這對話可以說是怪異了,但謝憐還是心平氣和地與她交流,道:“想出去。
可這四周設了陣,沒法出去。

  那國師聽了,走到罪人坑的一面高牆面前,伸手在牆面上點劃了一陣,回過頭來,道:“我打開了。

  “……”

  這也太好說話了。

  謝憐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正在此時,上方傳來一人的聲音,遠遠地道:“下面有沒有人?

  是扶搖的聲音。

  謝憐似乎聽到身旁的三郎嘖了一聲,他立即擡頭,果然看到一個黑衣的人影在朝下望,他喊道:“扶搖!
我在下面!

  喊完,他還招了招手,扶搖在上面道:“怎麼還真在下面?
下面有什麼?

  謝憐道:“這……下面有很多東西,要不然你自己看看吧。

  扶搖似乎也覺得聽他說不如自己看,於是“轟”的一聲,放了一團大火球,向下擲去。
霎時,整個罪人坑底被團火光照得亮如白晝,謝憐終於看清了,他站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四面八方包圍著他的,是堆成了高峰的屍山血海,無數半月士兵的屍體重重疊疊堆積著,黝黑的臉孔與手臂,雪亮的鎧甲,紫紅的血。
而謝憐足下所立之處,是整個罪人坑底唯一一片沒有屍體的空地。

  這些,全都是在三郎跳下來後,在黑暗之中,一瞬之間做的。

  謝憐再次回過頭,去望身旁那少年。

  方才在黑暗中,他隱約看到三郎似乎忽然更高了些,一些細微之處也有微妙的不同,然而,此刻,在明亮的火光之下,站在他身旁的還是原先那個俊美的少年,見他望來,微微一笑。
謝憐低頭去看他的手腕和靴子,果然也同原先一樣,沒有異常,心中明白。
不過,扶搖來了,藏著也好,以免多生事端。
正想著,隻聽一聲悶響,扶搖也跳了下來。

  謝憐道:“你不是在照看那商隊的人嗎?

  扶搖剛下來,還很不習慣坑底的血腥之氣,皺眉以手扇了扇空氣,淡聲道:“等了三個時辰也不見你們回來,想是出事了。
我畫了個圈兒讓他們待著,先過來看看。

  畫個圈兒自然是指防護圈,但謝憐還是一聽頭就大了,道:“畫個圈支撐不了多久的,你這麼一走,他們難免疑心被丟下了,出圈亂跑如何是好?

  扶搖卻是不以為然,道:“人想找死,八匹馬也拉不住,不怎麼辦。
這兩個是怎麼回事?
都是誰和誰?

  他十分警惕地防備著坑底的另外兩人,但很快發現刻磨被打得渾身是傷,趴在地上動彈艱難,那半月國師則耷拉著腦袋悶聲不吭,面露意外之色。
謝憐道:“這位是半月國的將軍,這位是半月國的國師,現在他們……”

  話音未落,刻磨忽然一躍而起。

  他趴了這麼久,終於蓄足了力氣,大喝一聲,站起身來,一掌打向半月國師。

  一個彪形大漢打一個小姑娘,這樣一幕,若在以往,是不可能發生在謝憐面前的。
然而,刻磨有著十分充足的去恨國師的理由,國師分明能躲,卻也沒有躲,旁人恩怨,謝憐也不好介入。
刻磨對國師道:“你的蠍尾蛇呢?
來啊,你讓它們咬死我!
快,也給我個解脫!

  國師像個爛娃娃一般被他摔來摔去,悶悶地道:“刻磨,我的蛇不聽我的話了。

  刻磨啐道:“怎麼不把你給咬死!

  國師低聲道:“對不起,刻磨。

  刻磨道:“你真這麼恨我們嗎?

  國師搖了搖頭。
刻磨卻是更怒,道:“那麼你恨誰,你就找誰去報仇!
你是國師,你要殺誰,你說一句,我不會幫你殺嗎?

你為什麼跟人串通害我們!

  他越說越恨,一把抓住了國師的頭髮。
扶搖見他們越打越狠,而且還是單方面地毆打,皺眉道:“他們在說什麼?
要不要上去阻攔?

  謝憐也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刻磨,溫聲道:“將軍,我覺得你們之間可能還有些事沒說清楚,你先別激動吧。

  刻磨道:“有什麼好說的?
再清楚不過了!

  謝憐也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對勁,但他就是覺得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忽然,那國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抓來的突兀,抓得死緊。
謝憐先是心底一沉,以為她要趁機暗算,沒想到再一低頭,這國師趴在地上,仰頭看他,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瞅著他,嘴角帶著一點青紫,嘴唇微微顫抖。
她分明沒說話,卻好似有萬語千言。
這副模樣,和他記憶裡極為久遠的一幕重合了。

  霎時,謝憐脫口道:“是你?

  國師也顫聲道:“……花將軍?

  這一來一往,坑底所有人都怔住了。

  扶搖一步搶上前來,一把將刻磨打暈過去,道:“你們認識?

  謝憐卻是無暇回答他。
他蹲了下來,抓著國師的肩,把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方才隔得遠,敲不真切,加上這少女的樣貌長大後也變化了,又過了兩百多年,種種緣由,使得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把這少女的臉認出來。
而此刻再看,這張臉,分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謝憐心頭有些難以置信,好一陣都說不出話來,半晌,才一聲歎息,道:“半月?

  國師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子,那張看起來彷彿很不快樂的臉,也忽然之間有了點生人的氣息,有點激動的樣子,道:“是我,花將軍,你、你還記得我?

  謝憐道:“我當然記得你。
可是……”

  他凝視這少女片刻,歎道:“可是,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

  聽他這麼說,國師一雙眼睛裡忽然充滿了淚水。

  她小聲道:“對不起,校尉。

  說完這句,她忽然衝他跪了下來,額頭貼到地上,然後便不起來了。

  謝憐這邊想扶她,但扶不起來,但已是心亂如麻,最終揉了揉眉心,隻覺頭痛欲裂,什麼都不想說。
然而,這幾聲下來,又是將軍,又是校尉,已經提示得如此明顯,旁人還哪裡會聽不出來?

  扶搖微微愕然道:“校尉?
將軍?
你?
怎麼會這樣?

  謝憐道:“……我也想問,怎麼會這樣。

  他不正面回答,三郎目光沉沉,也不追問,扶搖依舊愕然道:“那將軍塚是?

  謝憐道:“我的塚。

  扶搖道:“你不是說你兩百年前是到這裡來是收破爛的嗎?


  謝憐看著伏在地上的黑衣少女,又歎了口氣,道:“這真是……一言難盡。

  大約在兩百年前,某日,謝憐打算穿過秦嶺,到南邊去住一段時間。
於是,他便拿著羅盤,往南邊走。
這一路走,他就一路鬱悶,怎麼感覺路上風景不大對?
明明應該綠樹成蔭、人煙稠密的,怎麼會越來越荒涼?
然而,疑惑歸疑惑,他還是一直堅持不懈地走,直到走著走著,來到了戈壁,被大風一吹,吃了滿口的沙子,他才發現,他拿的那個羅盤,早就壞了,這一路上給他指的方向,都是錯的!

  指錯方向也沒辦法了,本著“來都來了,參觀一下大漠風光也好”的想法,謝憐還是繼續往前走,隻不過,臨時把目的地改了西北,終於一路來到了邊境,並在半月國附近暫居。

  謝憐緩緩地道:“最初,我的確隻是在這附近收收廢品什麼的。
然而,邊境困苦,動亂頻發,常有逃兵,軍隊便胡亂抓人充數。

  三郎道:“你就被強行抓了進去?

  謝憐道:“是抓了,不過反正做什麼都一樣,做兵就做兵吧。
後來驅趕了幾次邊境強盜,不知怎麼的就做到了校尉。
人家給我面子,也管我叫將軍。

  扶搖又疑道:“怎的她叫你花將軍?

  謝憐擺了擺手,道:“不用在意那個,我當時隨口取了個假名,好像叫花謝。

  聽到這個名字,三郎神色微動,唇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不知到底是什麼神情。
謝憐沒注意,繼續道:“邊境交界地戰事多發,有很多孤兒,我閒暇的時候,也偶爾跟他們玩耍一下。
其中有一個……名字就叫做半月。

  他搖了搖頭,道:“我本以為,‘半月國師’的‘半月’二字,是指國家,卻沒想到,當真是國師的名字就叫做半月。

  印象裡,那個名叫半月的小女孩就總是一副這麼很不快樂的神情,身上和臉上也總是帶著瘀青,看他的時候,就這麼從下往上,巴巴地望。
她會說漢話,成天和同齡的中原孩童玩耍,謝憐也一直搞不清楚她是哪裡人,反正看到小孩胡亂走,他也胡亂帶帶就是了。
空了教他們唱唱歌、摔摔跤,偶爾表演一下胸口碎大石什麼的。
因為這個孩子極為瘦小,他就格外關照一點,有多的餅子分一塊,感情倒也不錯。

  扶搖道:“後來呢?

  謝憐道:“後來……就和那將軍塚的石碑上說得差不多了。

  沈默片刻,三郎道:“石碑上說你死了。

  提起那塊石碑,謝憐便覺得很鬱悶。

  一般的碑文難道不都應該是歌功頌德、極力美化紀念者的嗎?
一貶再貶,貶無可貶這種倒也罷了,怎麼能一本正經地把他這麼丟臉的死法也寫下來?


避風時他讀到這一段,簡直不能直視,要不是三郎讀的懂半月文也在旁邊看著,他就假裝碑上沒有死法那一段了。
這東西寫上去,連他自己看到都想笑,又怎麼能怪別人看到的時候也想笑?
人家到他的紀念塚裡避風沙,看到石碑上他的事蹟,還要評頭論足一番,哈哈大笑一通,他還不好意思請大家不要笑,實在是很有點鬱悶。

  謝憐感覺眉心都快被他揉紅了,道:“啊,那個,當然是沒死了。
我裝死的。

  三郎不語,扶搖一臉難以置信。
謝憐道:“裝死之後被當成屍體丟了,回了中原,隻養了五六年傷就好了。

  其實,具體怎麼“死”的謝憐也記不太清楚了,連到底為什麼兩國士兵打了那一場也記不太清了,隻知道是一些很無聊的小事,他真是一點兒也不想打,無論打贏打輸,感覺都沒有任何意義,然而,當時他已經貶無可貶了,沒人聽他的。
雙方正殺到眼紅,他一出衝出來,兩邊一看是這人,刀和劍都猛地往他身上招呼。
謝憐雖然是百打不死,卻也受不了這麼個砍法,當場心想:“這不行啊!
”趕緊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裝死,結果裝死也是被一通好踩,活活把他踩暈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是被水嗆醒的,因為收拾戰場後,屍體都被丟進了河裡。
謝憐就這麼順著河水,像一團破爛一樣又被沖回了中原。
後來養好了傷,終於到了當初原定的目標南方,就不怎麼關注半月國那邊的事了。

  半月又低聲道:“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CP名我還是比較喜歡花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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